UP主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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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B站最具核心竞争力的地方。”
作者 | 黎佳瑜
设计 | 范晓雯
某个瞬间，怪异君觉得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校园。
7月5日，他从深圳飞往上海，在第二届“B站UP主创作训练营”的开营仪式上见到了其余19名B站UP主。在随后的一周时间里，他们接受了专业化创作培训，并以小组的形式完成一个10分钟的短视频。
这是他第二次参加创作训练营。“第一次抱着玩的心态，结果肝得要死。这一次是抱着肝的心态来的。”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短时间内高强度的专业课程与拍摄剪辑计划仍让他鲜有休息时间，但如同其他UP主一般，他乐在其中。
我错过了UP主们上专业课的时间，抵达营地时这里已经寂静无声，迎接我的是独属于夏日午后的蝉鸣，这二十名UP主们正在教室里参加表演体验课。
为期一周的创作训练营是B站面向成熟UP主的线下培训活动，涵盖上海大学电影学院老师专业授课、行业嘉宾分享等内容。参与训练营的UP主中，大多数人因个人兴趣走进B站这个中国最大规模的z世代社区，用B站UP主运营部总监皮力的话来说，他们实战经验丰富，但缺少对专业知识的系统接触。
从UP主的反馈来看，专业课的引入是有效的。不少人与我聊起创作训练营的趣事时，都对表演体验等课程印象深刻，“怪异君玩得可开心了。”
创作训练营的专业化程度远不止于此。UP主们在这里来接受严格的专业培训，开启更多专业化的创作尝试。对于B站来说，孵化于UP主扶持体系的创作训练营也是其接触与重新审视UP主、并成规模地为其赋予专业能力的窗口，而后者正是公认的在B站最为宝贵的财富和内容调性的基础。不夸张的说，也是B站在面临未来竞争之中的决胜利器。
以创作训练营为契机，B站和UP主的夏天都想有一个不同于往昔的全新开端。
01 | 一切源于热爱
“他们怎么这么乖？”在周一举行的大咖分享会结束后，合心传媒创始人王征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位综艺导演出道于传统媒体，在过去几年成功地制作了《向往的生活》，在他想象中，为了创意吵成一团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而那才是他所理解的、年轻创作者该有的状态。
实际上，王征宇不知道的是，这些听得认真但鲜少发言的年轻人已在过去的三天里为了创意方案在凌晨熬红了眼。
“连尴尬的时间都不留给你。直接进入头脑风暴。”在经历了开营仪式与连续两天的专业课程后，与怪异君同组的楽小漫回忆起一切的开端，竟觉得有些遥远。“一开始商量课题的时候，各说各的，连重点都抓不到。”
一切都很新奇。楽小漫也曾参加过漫展、BML等线下活动，但创作训练营给她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以前我以舞蹈区UP主的身份去参加活动，这一次是和大家齐心协力地去学习，而且训练营主要针对的是创作和拍摄，我觉得是我很需要的东西。”
UP主们要在一周内体验四门专业课程、参与两场大咖讲座、制定方案并拍摄制作短片。楽小漫曾担心作为舞见的自己难以适应以“创作”为核心的训练营，但在连续几天的小组讨论里，自认为“完全不了解专业创作”的她却越发投入其中。
灵感的碰撞时刻发生。某天小组讨论结束后，楽小漫回到房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便主动问道：“我们要不要再讨论一下。”同组的丰兄也立刻分析新的点子，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讨论到了凌晨。
楽小漫常常在组内讨论中惊异于其他成员天马行空的灵感：怪异君对节目模式的掌控力与熟练度成为控场的前提；丰兄思维灵活新梗不断；祖祖和豆花常常提出更细微的想法与建议。
这也让她萌生了“原来还能这样子做UP主”的想法：“以前一亩三分地地觉得自己是舞蹈区UP主，这一次跟各个区UP主接触以后，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进入拍摄阶段，各组仍在磨合中不断调整。连绵的雨侵蚀了创作训练营为拍摄预留的大部分时间，只要雨势稍小，他们便背着设备奔往各自的拍摄场地，争分夺秒。
楽小漫所在的“零概念”小组在天台拍摄。拍完开场，他们便到营地外拍摄雨中赛跑环节，楽小漫还和组员开玩笑说要捍卫舞蹈区UP主的尊严。赛跑结束后，意外却发生了——本就身体不适的怪异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学员们将怪异君扶回房间，但他只给自己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随后便归队继续拍摄。
尽管来自不同的分区，但当UP主们走进名为“创作”的舒适区，他们便不再吝惜于展现自己蓬勃生命力。“他们比较害羞，加上强度比较大，有点累了。”皮力颇有感触地说，“刚开始可能会有点自闭，回归作品之后再和他们交流的时候就会好很多。”
许多UP主都告诉我，他们对周一的大咖分享会印象深刻，尤其感激当日从杭州驱车赶来上海的王征宇。“他很真实、很诚恳地跟我们交流。”生活区UP主东尼回忆道，“交流结束以后我还去问他小综艺的问题，他都很细心地回答了。”
对创作的热爱与共鸣成为UP主们共同的话题，他们常玩的游戏是“公开处刑”——观看彼此的早期投稿。某天午间休息时，“零概念”小组聚在一起看楽小漫的新投稿，那是一个八年前后跳同一支宅舞的对比视频。忽然，所有人被一条弹幕吸引了目光——“这八年把头发都跳白了！”楽小漫哭笑不得，“我当时起标题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梗？”
楽小漫并非一开始就在B站投稿：“因为B站当时不是有弹幕嘛，怕投稿以后有人会喷，我觉得自己不能承受。”随着同好间的交流和对B站的了解，楽小漫才终于鼓起勇气进驻B站。她告诉我，舞见的视频常常被搬运到其他平台，而B站的社区氛围一直是最友善的，如“跳白了头”这样来自路人的调侃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有趣。“其他平台底下的评论区有时候真的不堪入目。”
对于UP主来说，创作训练营也像是社区内同好间的线下聚会。生活区UP主青青是路途最遥远的学员，正在荷兰留学的她在活动开始前几天接到B站的邀请，在三个小时内敲定了行程。成为UP主不满一年的她对平台上的内容创作者格外好奇，“大家在平台上建立感情，互相帮助学习，我喜欢这种气氛。”
在全组合力完成唯一一部悬疑科幻剧情短片《眼中有码，心中无码》后，青青对我说，“遇到和我有同样兴趣的人就已经很幸福了。”
02 | 专业玩家
结营前夜，几乎无人入眠。
工作人员仍在等待，他们游走在各小组的房间，如编辑催稿一般，在“利诱威逼”中反复提醒着提交作品的最后时限——当夜零点。
UP主们此时却反而更加冷静，有人啃着小龙虾讨论剪辑细节，也有人分散在各个角落按分工行事。各组的进度各不相同，对于“爆肝创作”，他们早已习惯，且乐在其中。
东尼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他们组拍摄的真人大富翁游戏素材繁杂，而组员之间拍摄风格又差异极大，甚至还有新手，加之时间有限，后期难度无疑是巨大的。即便如此，眼底一片乌青的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问题不大。”
真正给他造成压力的是参加活动后长达一周的断更，“我的私信都炸了，根本看不完。”作为第二期新星计划的获奖者，东尼拥有70万粉丝，参加创作训练营前的两个投稿播放量均突破百万，但他仍然担心长时间的断更会让自己“凉掉”。
活动结束两天后，东尼在最新一期的视频中认真地作出承诺：“我以后不会拖更了。”习惯读每一条评论与私信的他也看到了评论区的调侃：“都不要发弹幕评论，让东尼感觉像凉了一样。”
感到焦虑的或许不止东尼一人。皮力敏锐地捕捉到了UP主们这种微妙的不安：“我和很多人聊过，他们其实还挺焦虑的，不知道自己往后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火、某个内容方向会不会很快过气等等。”
这也成为了B站推出创作训练营的原动力之一。2018年夏天，皮力与团队开始构建创作训练营的雏形，最初的灵感来源是金马电影学院，目的则是为UP主打开创作思路，提供路径指引，培养更多优秀的内容生产者。
第一届训练营在杭州度假村举行，比起培训更像是爱好者的聚会，而UP主大多反馈希望得到专业性的提升，因此在策划第二届时，让活动更专业成为新的方向。最早敲定的是主题“专业玩家”，皮力希望在专业性以外，UP主能以玩家的心态保持对创作的热情。在场地选择上，与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的合作则让训练营得以进驻校园。
创作训练营开设短片创意、编剧技巧、导演拍摄与表演体验四门专业课程，由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老师授课，这是出于对提升专业性的考量。“我们希望能够让业内人士从更高维度让大家的眼界和思路更开阔，往上走。”
在皮力看来，很多UP主虽然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但实战经验丰富，或许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走上新的台阶。
高强度的课程容量与创作日程也要求参加训练营的UP主具备一定的能力与经验基础。包括楽小漫、怪异君在内，今年训练营中参与者不乏加入B站“高能联盟”的头部UP主。同时，B站也看中参与者的成长性与潜力，东尼和青青等都是参与B站“新星计划”的UP主，这个计划一直以扶持万粉以下创作者为初衷。
“我们希望内部的运营体系能塑造一条向上的路径，优秀的人都能有参加培训的机会。”皮力表示。
专业性的提升激发了UP主们的学习欲望。无论课堂内外，他们比想象中都要更加积极：刚刚把家里客厅作为新拍摄场地的青青提前准备了照片，向老师请教灯光设置的最优方案；在课堂中，易言就已经在导师介绍的同时立刻下单购买同款灯光器材。
“我们有问题的时候，能找到谁就问谁，经常拉着人问问题，这个过程很有趣。”首次尝试剧情短片的青青也常常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瓶颈时请教负责跟拍的摄影师，“比如拍摄角度不对，我们就会问大哥觉得怎么拍比较好。”
作为唯一的“返场嘉宾”，第二次参加创作训练营的怪异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领着小分队为创作而奔忙。“我其实有时候真的很想偷懒，但如果你能做到80分，你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60分吗？”
从个人频道孵化出独立公司后，怪异君似乎更习惯于扮演团队的控场角色。在创意讨论阶段，他已经将甲方需求、受众群特征等因素考虑在内，这让他得以在结营仪式上自信地说：“我觉得我们的节目可以直接招商了。”
对于大多数还在摸索中向上流动、习惯独自生产视频的UP主们来说，适应团队无疑是比创作更大的挑战。
几乎每个小组都出现过意见分歧，强有力的控场角色或许可以化解矛盾，但更多时候需要成员的共同摸索——连被戏称为“全员自闭”的小组，遭遇意见严重不合时，也会拍着桌子激烈地争吵。
尽管高烈度的磨合不断，皮力从未考虑过个人参赛模式。在他看来，团队化创作是UP主从爱好者迈向职业者的必经之路。个人创作者的生命力或许在于野蛮生长的“毛边”，但当UP主跨越某个阶段，其内容生产必然要转向团队模式。“团队形式也有利于自我开阔。大家有时觉得单独创作挺好，但这对他们特别有局限，团队尝试会豁然开朗。”
B站对于专业赋能UP主有着非常高的期待。“随着大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会转向专业化与职业化。”皮力解释道。在这一成长路径下，像怪异君这样的职业UP主将不断涌现，能更有力地保证PUGC内容不断涌现，提高社区内容品质。
这是皮力希望将创作训练营作为系列活动持续运营的原因。在他的规划中，训练营将维持小班授课以保证活动质量，但活动频率增加为每年两次，在寒暑假举办。随着运营模式的完善，B站还可能针对垂类内容开办专场训练营以贴合UP主的需求。
“专业玩家”或许早已先于皮力的愿景悄然诞生，这届学员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思考职业化转型。东尼提前向学校申请了半年实习期，准备尝试做全职UP主。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同样在做职业规划的还有青青，学媒体专业的她将B站账号作为自己的毕业作品去运营。她也有着自己的考量：“UP主是我热爱的职业，但还要看具体的发展情况。我现在还是学生，能够保持输入和输出，以后要有其他方面的输入才能做全职UP主。”
03 | 打通向上的路径
“B站的目标有两个，一是为用户创造更好的社区，二是为创作者搭建更好的舞台。”在结营仪式上，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对UP主们说，“我很期待你们熬夜剪辑的作品，也希望大家在创作之路上，找到自己的目标，达到新的阶段。”
对于上个月刚刚度过十周岁生日的B站来说，活跃于社区并不断生产优质内容的UP主无疑是最宝贵的财富——73万月活跃UP主，每月208万个投稿原创视频，同比数量增长超过76%的万粉UP主，都是B站维持社区活力、实现扩张的核心驱动力。维持UP主群体的活跃度与创造力，就是在维持B站社区的生命力。
“我们的创作内容端跑在流量端前面，而海量的内容对应着海量的UP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B站最具核心竞争力的地方。”B站副总裁张峰在接受《三声》（微信公众号：tosansheng）采访时说。
如今，B站的UP主生态呈现金字塔结构，顶层是极少数的头部UP主，中层是规模稍大、具有一定知名度与内容创作能力的中腰部UP主，底层则是规模最大、不断涌入的新人UP主。
在这一次的创作训练营中，我也见到了这些新人的身影。与希是上海电影学院选派参加创作训练营的四名学生之一，同时也是B站重度用户和舞蹈区UP主。出于对宅舞的热爱，从2017年开始她便一直在B站上传舞蹈视频。
这是一个“昂贵”的爱好。与希每个月生活费800元，而每次拍视频的服装、场地、设备租借、拍摄与后期的花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更让与希感到困扰的不是经济开支，而是作为底层UP主的上升压力。
“有时候太在乎自己做的东西了，没有热度就会心灰意冷，等下次做好心理准备了再更新。”与希告诉我。她现在明白，封面怎么拍，标题怎么取，都是一门学问，当其他UP主讨论时，她总是默默地听着、记着。
金字塔的顶端永远是少数极优秀的头部创作者，大多数和与希相似的UP主往往从底层开始。B站要做的不是铸造壁垒将UP主们围困在原地，而是为他们打通一条向上的路径，更加主动地盘活UP主生态。
过去两年间，B站对UP主的整体运营思路带有强烈的社区特质，比起传统媒体思路中对内容的强干预策略，B站更强调平台的工具与服务属性，将平台作为连接用户、内容与UP主的桥梁。
“今天我们的创作者数量和稿件量与过去相比都不是一个量级，我们的服务和工具能力也需要持续的升级。”张峰说。
在工具层面，B站希望通过功能与产品的快速迭代降低UP主在创作上的时间与精力成本，除了移动投稿、在线剪辑等功能优化，近期更新的互动视频也在为UP主提供新的内容创作形式，而新形式同时也倒逼了UP主创作能力的提升。
在服务层面，或许可以把B站于2017年中成立的UP主运营部门看作是全新的起点。在此之后，B站逐步建立完整的UP主培训与激励体系，并在这一体系内孵化了UP主学园交流日、创作训练营等针对细分需求的线下活动。
B站对UP主的扶持大抵沿着创作端能力与商业化能力两条路径进行。在金字塔分层逻辑下，B站对不同层级的UP主进行差异化运营。张峰表示，“整个运营是有梯级的，我们希望在每个层级都有相应的运营动作，让UP主不至于迷失掉，清楚自己往上走的过程中能得到什么回报。”
对于底层UP主，B站更侧重对内容创作的激励。“小萌新最快的涨粉方式就是快速更新，所以在底部我们就强调更新，做大量地活动，鼓励他们投稿。”据皮力介绍，今年春节时第三期“新星计划”在其他活动的配合下，成功将底部大盘活跃度提升了10%。在今年暑假，B站已经在移动端“创作日历”版块上线了针对游戏、Vlog、剪辑等分区的创作打卡挑战。
通过“新星计划”，具备一定产出能力与内容创作潜力的UP主得以跨越万粉门槛，游向中腰部，而再向上，10万粉是又一个门槛。除了更加侧重内容化扶持的“高能联盟”，B站还为10万粉的UP主设计了银制的小电视奖牌。
梯级化的扶持体系深受B站社区的欢迎，UP主们甚至据此衍生出让人感叹“这很B站”的新玩法——他们掀起了小电视奖牌的开箱与拆卸测评狂潮。这让皮力感到十分有趣：“小电视奖牌对大家吸引力特别大，就没有不拆的。有研究化学成分的，还有的做攻略教你怎么拆。”
在张峰看来，创作激励原则上就是尽一切可能去助力UP主：“我们希望创作者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尽可能地降低他们在生活上的负担。”
这一理念也得到了许多UP主的认可，曾经在学校兼职端盘子、月入一千三的东尼，就是依靠创作激励的补贴持续地创作，并开启了他的职业化尝试：“对现在的我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刚起步的我来说很重要。”
B站正处于社区扩张与商业变现的探索中，需要明确的是，无论以何种途径扶持UP主、挖掘商业变现能力，对UP主生态的运营最终都要反哺于更大层面的社区生态。
这是一个充斥着竞争的夏天。Vlog早已成为各家视频平台追逐的热点，B站的优势还够不明显；在更大层面，视频平台忙于自建社区，修整完毕的A站也加入了暑期大战，B站的对手只多不少。
只有核心驱动力不断运转，B站才能永远保持年轻、活跃与有趣。因此，对UP主生态的深度运营将是一个长久的命题。皮力对此充满信心，而今天的B站UP主则更为真实，也更有活力。
“UP主本身是很真诚的一群人，他们喜欢创作，想要表达，这才有了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不能不真诚。UP主运营本身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我相信只要坚持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方向正确的，就一定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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